李宅是一个村庄,它的名字应该源于居住者姓李,同时又是明朝副都御史李一翰的故里。在古代,一般官宦之所叫做“府”,百姓之所叫做“宅”。这个曾因走出过高官而绚烂的古村如今好象一部遗弃在民间的线装古书,在浙江仙居县一条古时候叫做“十八都港”的溪港边上,静静地感受岁月流长。十八都溪,别名蓼溪,是浙江仙居主河流永安溪中上游的一条支流,它发源于永嘉,由南向北贯穿十八都坑境内,全长34公里。十八都港临近永嘉,又是山路通往黄岩的捷径,唐宋以来,这条通道便成了台温两地非常重要的陆路贸易营运和私盐行贩线路。这一线路山川清椒,人才辈出。元代大书画家柯九思就曾在这里感受山水灵气。如今,柯思古村落以及水路所到之处几座古老的大型石拱桥还见证着昔日繁荣的点滴痕迹。十八都水九曲十八湾,流到赤石之处,临溪有一盆地,自有一番局面。有宋建炎年间,浙江永嘉一名知书达理的隐士李氏朴公带着诸多兄弟、子嗣一路寻来,看中此地便是自己多年以来梦寐以求的桃源之境。乃在此生息劳作,耕读传家,于是有了赤石李宅。
赤石李宅之境以南高北低取势,南面以眠牛山作靠,牛头伸向东面大溪汲水,牛尾近于西山。西山下有一片盆地,盆地向东就是村落古建筑群。大溪以东是裘山,北面是村落水口。水口之处有沿山蜿蜒的一条西溪水脉,历来是十八都南来北往商贾的穿行之道。为振文风,守住文脉,明朝建有“聚奎亭”镇之,并有风景树作屏障。当初李氏先人对村落的选址在风水上非常考究,自然风光与人居环境互相谐调。村落周围有“眠牛汲水”、“双峰排闼”、“狮子挪球”、“岩门瀑布”、“黄龙出洞”、“鲇鱼戏水”、“木兰挺秀”、“一石墩珠”八个景点。村落选址如此精心,整个家族的繁衍生息耕读传家更是古代李宅人的精神命脉。自李氏迁徙至李宅以来,儒家文化一直是整个家族最主要的信仰准则,后来家族之所以昌盛,很大程度上也得益于此。李氏家族对儒学的重视,在这个在家族宗谱里的“十训八戒”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所谓的“十训八戒”具体就是“训为子、训兄弟、训夫妇、训交友、训为士、训为农、训为工、训为商、训持家、训为官”,“一戒不孝、二戒不悌、三戒奸淫、四戒窃盗、五戒赌博、六戒酗酒、七戒匹配、八戒身充贱役”。在“训为士”中对儒者学士的标榜是“士者人中之秀,儒为席上之珍”,而“训为官”中却一再强调“职无虚设,禄岂妄干,学古然后入官”。 当然,李氏家族对于读书的重视自然会有非常良好的结果,文脉的传承延续使历代人才辈出。李氏文脉历经明朝几百年的积淀愈发昌盛之极,此时李氏成为县内望族,枝繁叶茂,人丁兴旺。
明弘治年间,一位自号牛山(名一潮)的人,年轻的时候,读书、才华都很好,老百姓都说他很有才华,大家都称赞他的文章写得气度非凡,每作一文,邻近的读书人都争着传诵,时间长了,便远近闻名,大家都很想念他,后来他成了出省御史。在时人眼里,牛山将来必然会出人头地。李一潮自己也常常独自一人对着村后的眠牛山,内心踌躇满志,以为状元进士之类的功名立等可取。然而,才高八斗的他并没有那么顺利地进入仕途,到嘉靖七年(公元1528年)才中了举人而已。李一潮仕途不顺利,附近的读书人仍然非常尊重他,欣赏他的才华,日后同伴们官高位重的人很多,诸如应大猷、戴弘演、吴时来、林应麒等人,对于牛山的尊敬依然如故。人的命运真的难以预料,天分很高的李一潮仕途偃蹇,而向来觉得自己天分不如李一潮的族弟李一瀚在官场上却如履平地一路绿灯,他的出场对于整个家族以及当时朝政来说也许都是始料未及的。然而,错综而不复杂的人际关系也许给了李一翰强大的后盾支持。当时,做官在外的本邑西山人应良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李一瀚,另一个女儿许配给断桥村的林应麒。林应麒在嘉靖十四年(公元1535年)考中进士。3年后,李一瀚也考中进士,开始他30多年的官宦生涯,最后以都察院副都御史身份卒于任上。令人欣慰的是,纵观李一翰仕途,可谓“兢兢业业,清正廉明”。
从宋代李朴定居李宅,到明代李一翰位居朝廷高官,一个山野村落完成了传统儒家文化的兴盛历程。如今,李宅村的建筑群体渗透出岁月沧桑的同时,也向后人诉说着古代家族光宗耀祖的精神概念。仕途并不如族兄的李一潮吟诗作赋之余,当然不会忘记渗透在他骨髓里的宗族精神。他领头族人建起祠堂、修编宗谱,同时想起少时与李一瀚在族叔李尚澄的盘谷书院里读书的情景,为了“毓人文,振家声”就和家族里的读书人商量建一座文昌阁来守住家族的文脉。嘉靖三十五(公元1556年)年秋天,在村口过往道路上垒石筑台建楼,文昌阁落成,取名为“聚奎亭”,李一潮还亲自写了一篇《聚奎亭记》,昭示“人文之着始于今日”,尽显中国传统文人酷好题写的情结。也许建筑与人有着相同的命运。李氏家族修建的“聚奎亭”当然也逃不过生死的轮回。我们现在看到建筑是清朝道光四年(公元1824年)重建的,石头高台的楼层里供着一位木雕奎星神像,神像裱着金,栩栩如生,甚是传神,但是肯定不是当初的真相了。与重修“聚奎亭”一样,道光四年,李宅建了很多新的建筑,包括宗祠以及为纪念李一瀚的都宪公祠,还分建一座小宗祠堂。所以道光四年是李宅古建筑群的建造年代的下限,因为这一年是整个村落现存古建筑群趋于完整的时间.
李宅古建筑群气势恢弘,以李氏大宗祠堂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来,祠堂之西南、西北是古建筑分布的主要区域,从西面山上俯视呈“双喜”字形格局。大宗祠堂正面朝西,前面是宽阔的池塘,这便是整个村落的风水气眼。祠堂里面有一个隽秀幽雅的戏台,戏台的造型为典型的仙居作派。主体古建筑位于大宗祠堂西南,数个朝南的三进院落一字排开,每座院落之间相隔数米,整体分布井然有序。这些院落的分布格局便是典型的“三透九明堂”建筑模式,这类建筑显着特点在于强调建筑的整体性。当然在整体性以外,古建筑的内部结构与建筑局部非常协调。然而,李宅建筑在尽情展示他的丰富多彩的时候,事实上离这个家族人气文风鼎盛时期已经错开了近三百年。人与环境的错位也许是一个深层次的学术命题,而更让我们应该去深思的是,我们惊讶古建筑如此完美之时,肯定首先想到的是建筑后面那些为家族带来荣耀的儒者们的功名,而事实上这个建筑群里的大多数人也是一个主体,而且他们才是这个村落真正的主人。在漫长的历史长河里,他们又是怎样的一种生活?支撑这样大家族团结的真正精神依托又是什么?单单是儒家的道德思想吗?可是在大多数的人们当中,他们对儒家的经典又熟知多少呢?在这里,历史表示了沉默,这种沉默是中国文化里大多数人的沉默。我们只有走进有型建筑的内部,也许才可以感受到“沉默的大多数”的人的真切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