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摄影,就少不了会有对时光流逝的叹息,老房子就像是摄影师的一种散文题材,无论老房子们本身气质如何,进入了照片,它们就成为摄影师的省略号。台州摄影家协会主席孙敏拍摄的老房相片,有着向现代人自述流年的惆怅与矜持。而孙敏拍摄的初衷,不全是感性的抒情,还有着理性的认知和觉悟。
他说:“房子老了,得快点拍。”
一座宅院养一方人
“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觉得,一座宅院也养一方人。”
孙敏的这份感触来于自身,他的出生与成长,都在天台老家那座清末建筑风格的四合院。百年的岁月,赋予了这座祖宅神秘高贵的气质,从小他就坐在爷爷奶奶的身边,对老宅的一门一窗问了很多的“为什么”。他的读书、玩耍都在木头与石头构成的空间里进行,特殊的公共空间,让每一位亲人都自然地关照着彼此。叔伯们搬出后,院子里住进了外姓邻居,仍旧一派和谐。
老房子里生活过的人,关爱与沟通的能力都比公寓里的现代人强。“平日里大家烧了菜互相召唤着吃,回家迟了,晾在外面的衣服被子总有人帮着收进房。出门不必锁门,出事不必惊慌。”这就是孙敏对老房子深厚情感的源泉,“老房童年”的成长模式,是他进社会后和同龄人的共同语言,也让住进现代公寓后的他,对套房时代人们的种种情感障碍更敏感。
旧与新的时代落差,驱使着他在古建筑中行走拍摄。摄影多年,孙敏最有感觉的,是仙居的古建筑,因为在那里,他仍旧能被童年的人情味包围着。“我在屋外拍摄时,老人怕我站着拍累,就搬来椅子,还留我吃饭,甚至带我们上楼去拍。”
拍摄老房子,能让孙敏回到童年,在非亲非故的别人家却似回到自己老家。对孙敏来说,自己和老房子之间,有一条时空隧道,而照片,就是隧道入口。
用照片给后人留一份答案
在仙居的高迁古村和皤滩古镇拍摄古建筑,经常能给孙敏意想不到的惊喜。通过摄影,他能大概感受到古人对建筑的用心和对品位的要求。
“只要是大户人家,必定雕梁画栋,各种各样的元素隐藏在他们的灶台、书房、窗子、床、桌椅等等日用品里。哪怕是老百姓,也会在屋檐或房梁这些地方,刻上传说故事,来丰富家庭气氛。”孙敏说,美术、文学、科学融入建筑,是古建筑颇为珍贵的文化遗产。
孙敏玩笑着说,在不同的古建筑里,他能看出哪家主人是土豪,谁是文艺青年,谁是草根百姓,他一般通过窗花、横梁、石墙上的雕塑工艺来猜测。曾经,有一个窗花向他传递了一份意犹未尽的韵味:“窗框上刻着的是雪花,好似真实的冰晶一样的雪花,这是一位读书人书房的窗花,一般人很难猜到这个窗花的寓意。”孙敏告诉记者,刻上雪花,是对书房中人的一种警训,“要耐得住十年寒窗之苦”。而在大商人的豪宅里,各种人物、山水、动物、诗词都是家具上的常客,极尽繁复奢华的工艺,彰显着古人的物质欲望。
现代社会,古宅的美,已被电器、混凝土、汽车等产品包裹的都市人放置在边缘。旅游需要的增加,倒是能保住许多古宅,但都市一族的后世子孙,似乎注定会因为知识断层,和精美有料的古建筑隔着深深的代沟。
“所以我觉得,摄影家拍摄古建筑,不仅仅要有美学上的追求,也应抱着给后人留一份答案的态度。电视、电影也能记录古建筑,但他们容易陷入数据库的海洋里,而照片却能让欣赏的人去思考。”
和岁月赛跑,和推土机赛跑
尽管对古宅有着深厚的情结,孙敏却并未因古宅的衰败、毁坏感到不解或悲伤。在仙居的古村落,孙敏拍摄的古宅照片必定会有共同的“风景”——老人与孩子。
“越是历史悠久的村落,越是地理位置偏僻,经济贫困。绝大多数的青壮年都外出打工了,留下的是老人和孩子。不少老人和我一样爱老房子,但他们同样爱新房子。谁会不喜欢便利的现代生活呢?”
事实上,伴随着雕梁画栋出现在孙敏照片里的,还有搁置在木质房间里的电话、电视,甚至还有电脑、微波炉等新兴电器。在刻有戏曲、小说人物和故事的雕花床边的墙上,贴着红色年代的口号、画像,也有画质粗糙的青春偶像海报,以及子女们的照片。这些物品都倾诉着老房子的老住户们,对新生活的渴望。
“从物理角度来说,木质的古建筑无法保存太久,从消费理念来说,人们渴望告别柴火灶头、木马桶。所以能被保存下来的古建筑,一定是少数。”
在仙居古村落发现古宅之美后,孙敏马不停蹄地跑了台州其他地方的近千户人家,拍摄作品。强烈的紧迫感之下,他发动台州摄影家协会的众多会员,进行“乡土台州”专题拍摄活动,时至今日仍在进行。孙敏这样形容他们的努力:“是在和岁月赛跑,和推土机赛跑”。
在古宅一起采风时,新生代摄影家的镜头总是猎奇多于怀旧,他们甚至无法叫出那些被摄素材的名称。每当这时,孙敏很享受向年轻人介绍这些老物件的功用,和他们分享童年的回忆。他说,等这些年轻人老了,带着孙辈来游玩参观时,依然能够回答新新人类对祖先住宅提出的“为什么”,这就是摄影这门当代科技,对古文明的一个积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