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陈俏超
仙居岩画从目前发现的情况看,主要分布在仙居东南、西南、北部山区,共有4个区域,8处地段。仙居岩画由朱溪小方岩岩画、福应送龙山岩画、广度中央坑岩画、上张西塘岩画组成,总面积约1421.65平方米。
台州岩画主要有太阳形、人形、鸟头形、蛇头形、凹穴形、骨架形、梯形、房屋形等画面内容,有研究认为主要体现了古越族先民的“尚高”、“通天”、生殖崇拜、萨满教的死亡和再生、太阳崇拜、以鸟为图腾的原始宗教意识等。
这些奇怪的图形刻画在岩石上,太阳形、人形、鸟头形、蛇头形、凹穴形、梯形、房屋形、骨架形等等,它们看起来带有某种幼稚和粗糙的痕迹。
有这么一群人却将其视作一种生动、朴素和富于幻想的艺术存在,这种特色并具有不为后世任何卓越艺术品代替的独特性和独立性。
他们称其为“岩画”,是古代先民记录在石头上的形象史书,是人类早期艺术的化石。愿意将自己人生中的其中一个“十年”注入台州岩画,从最初对岩画探索的刺激感到深入岩画保护和研究,他们从台州岩画中获得文化探索的饱足感,那么他们对台州岩画来说又意味着什么呢?
郭金星 仙居县历史研究会会长
“岩画所在地隐蔽难寻,只有山间村民在劳作时才能发现。把草拨开,用水冲去泥巴,村民却并不知道显露出来的东西是什么,我们是岩画探子,在山野里探寻岩画,就要从村民口中打探出疑似岩画,而后去考察,去证实。发现岩画是研究岩画的第一步。”
2003年,郭金星带头成立仙居县历史研究会,不为别的,就因为2002年朱溪小方岩岩画被挖掘、考察鉴定。他相信,岩画大有文章,发现一处必定还有他处,且藏于山野,发现需依靠民间力量。
巡视山林、排查古树,是郭金星在仙居县林业局的工作日常,每到山野,他便要发挥“一心二用”的特长,与山民闲谈句句不离“岩画”。“不然怎么叫探子呢!”
2003年郭金星一行考察逾溪生态林,途中在一村民家中休息,又开始聊起了岩画。
“岩画?就刻在石头上的?我们这有啊!还有两处呢!”听村民这么一说,郭金星猛一拍大腿,瞪大了眼睛:“真有?哪儿?”村民指着门外就说,走走我带你们去!
郭金星与同事立马跟出门,但村民似乎更加兴奋,一路上比划着岩画模样:“有一处呢好点看得清,另一处不好,看上去似人非人,似鱼非鱼,似字非字的。”
到了岩画点,郭金星一看是在路边,岩画所在的岩石稍有突出,开路时好像有意避开这一处。他也没多想,马上被岩石上“似人非人,似鱼非鱼,似字非字”的图案吸引住了,他仔仔细细看了好一会,表情凝重,时不时跟同事嘀咕两句。
村民看着紧张,生怕发现的不是宝贝,忙说,要不看看另一处好点的。郭金星见村民紧张,终于也按捺不住兴奋:“这应该是渔猎时代的岩画,我推算时间至少有五六千年了。”
村民见是岩画没错,将这“开路保石”的故事也讲开了。原来这岩画就在路边,村民开这条路用来运载木材,本是要将突出部位炸掉以拓宽道路,然而村人认为这里有石刻图案,且是水口,风水宝地,想是祭祀神明的地方,不能炸,这岩画才得以保留。
“村民不知该处是岩画,却因其为水口而得以保留,你说奇不奇妙。”郭金星坚信探子的作用,“你不告诉村民岩画的模样,村民怎么知道这是岩画,这有价值?”
这个岩画点就是后来被定名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广度中央坑摩崖石刻”。郭金星一行人继续在山间穿行,打探着岩画下落,后来在广度乡东坪村村民平日劳作的地方又发现一处约2平方米的岩画。
张中华 民办博物馆馆长、仙居县政协委员
“早些天去了朱溪小方岩,发现有人拿石头在上面乱画,真不知道我们发现岩画、研究岩画对岩画本身是不是一种破坏。近10年来岩画面对酸雨侵蚀,许多岩面已经变平,甚至凹陷了几十厘米。拓片尚有困难,如果再有新刻痕,对岩画研究和保护都会增加难度。好在现在政府已经禁止私自拓片,但岩画名气大了就有各地学者、游客慕名而来,不可避免会产生一些无意的伤害,损失就大了。”
连续好几日,张中华盯着天气预报,盼下雨。预报天转阴有雨,他便收拾东西,上送龙山。可是天气预报时有不准,上了山,云高风清,只得下山。如此折腾半月有余。
为什么要等雨?张中华说为拍照,给岩画拍照。
送龙山岩画面积大,岩石刻痕较浅,图案拍出来无法辨认。好几次拍摄失败后,张中华联想到雨水的浸透作用可以提高图案清晰度,于是每日盼雨。张中华给岩画拍照并不稀奇,走近岩画,在于拓片。
“给岩画拓片,就像跟岩画对话。”隔着纸张,张中华触摸到岩画的凹凸纹理,时浅时深,时而平顺时而回转,仿佛亲历古人刻画场景。拓片是将岩画的模子整个印出来,接触、感受、拓印,张中华在拓片的时候非常安静,他觉得接触古人的历史痕迹,需要带去思想与其直接对话。
目前,张中华几乎已经将仙居内发现的所有岩画全部拓下,许多图案肉眼看不出,通过拓片显现,许多岩画饱经风霜刻痕渐浅,通过拓片保存,而岩画研究,更需拓片辅助。
每一次拓片结束,张中华都要独自呆坐一会。“拓片也是一种伤害。”而且对岩画的伤害很大,张中华不止一次这样说,为了研究和保护去伤害,理由似乎就可以很充足,所以他认真对待每一次拓片工作,坚持一个地方拓片只拓一次。
张健君 仙居县文史专家
“看过了许多岩画,我发现岩画的地点很像古时候祭天的地方,细细观察,一片岩画并不是一个时代刻上去的,最先的居民占据最佳位置,在中间位置刻画,越到后来越往外围扩,最后形成一大片岩画图案。所以在保护上,我的观点是顺其自然就是保护,既然岩画是不同时代人叠加刻画而成,我们这个时代人所刻是否也可代表一个时代文化?”
张健君噗通一声跪在岩石上,仰面对天求道:“求天先不要下雨,等我们拓片结束。”这已经是张健君第三次去对山岗给岩画拓片,前两次均碰上下雨,原路折回。这一次,刚铺开工具准备拓片,谁知天空又飘来乌云,大有今天还要下雨的架势。张健君急得没辙,迅速求天之后马上和朱后求一起抓紧拓片。
到对山岗要走2个小时山路,张健君平日喜欢研究楹联文化,对仙居各地偏僻之地非常熟悉,岩画的被发现勾起了他寻找岩画、研究岩画的兴趣,当日对山岗求天,果真让他们如愿,拓片刚一结束,即大雨倾盆,这更加让张健君觉得岩画有一种力量,让人靠近。
找到研究岩画的佐证石棚墓,就是张健君的机缘。那日,他与张峋闲聊研究岩画,要确定时代,就必须找到古人生存的痕迹,而墓葬就是其中最有说服力的佐证。找墓葬,张健君问墓葬长什么样,张峋打开网上图片,他一看,眼睛一亮:“这个我能找到,就在我家自留地里啊!”
张健君相信岩画有某种力量,他真正看到这种力量是在2014年的世界岩画组织联合会上。当时他与朱后求同去参会,来自世界各国的岩画专家听了台州岩画的介绍后,一个叫佐勒菲卡尔·阿里的世界岩画专家非常兴奋,拿出手指,“China”、“The world”、“岩画”一通比划。“他的意思是岩画研究,中国和世界是一家的。”张健君说,也正是在这次会上,他知道不仅中国有岩画,而且埃及、巴基斯坦、印度也有岩画,“岩画研究既然是世界性的,那么台州岩画必定有其宝贵价值等待挖掘。”
朱后求 独立学者
“有些岩画图案跟甲骨文一模一样,它们之间有某些可以衔接的地方,但岩画研究比甲骨文难,难在断代,因为没有历史朝代依托,年代被架空,南方岩画不同北方岩画用颜料画成,可通过检测颜料推测年代,南方岩画只能通过图案的风格,对比相近图案的所在年代,或根据刻痕,判定是哪种凿刻工具,再来断定年代。文化的研究向来都是各家之言,有意见才能互相碰撞研究。书中我更多将仙居岩画列举出来,并以性喻之,是一家之言。我甚至觉得台州岩画也是环太平洋海岸线的一种文化现象,但我对岩画的研究已经达到一个瓶颈,希望能有更多岩画专家、学者参与探讨研究岩画,窥探台州文明。”
3个月成书《中国仙居岩画考略》,有人对朱后求的成书速度耿耿于怀,质疑此书剖析岩画以性喻之是否靠谱。朱后求一身长衫,只答,十年研究,属厚积薄发。
“不以性解释岩画,我手中的岩画素材意义无法打通。研究古物最忌观念打不开,古人对性开放,对生育的敬畏,实则祈求生存。”朱后求称找到“性”为岩画研究突破口,全靠民间收藏爱好者傅金标,每一次与他交谈都像一次破案前的案件梳理。
那日,朱后求像往常一样做客傅金标家中,聊起岩画所含意义,蛇形图案、梯形图案、骨架形图案等等一一翻过。做图腾解释?劳动?祭天?如果只是记录日常,为什么多是这些图案?还有这许多太阳是什么意思?傅金标突然说:“等一下,你说这是太阳,我看不像,太阳有光辉,这没有。而且古人质朴,祭祀也不太像会在岩石上画这么多太阳。”朱后求让傅金标继续往下说。
傅金标认为这太阳形状的图案跟石磨盘很像,关于石磨盘倒有一个关于生育的故事:一对兄妹在世界末日前受老者指点躲过劫难,新世界只剩二人需要繁衍生息,却因兄妹有碍礼教不能结婚。于是老者指点二人从山上各滚一石磨到山脚,若能契合则可成婚,兄妹照做,到山脚两片石磨盘果真契合,于是兄妹成婚生子,繁衍生息。
既然石磨盘可以代表‘性’,蛇也有生殖的意思,那么其他的图案意义是否也可以顺着这个思路摸下去。朱后求一拍脑袋,思路通了,加上他之前的甲骨文研究时积累的大量资料背景,研究更加顺畅。翻开《中国仙居岩画考略》,蛇形、石磨盘、梯形等图案栩栩如生,朱后求文中注释多为“性姌”。
吴敏智
仙居县电视台生活文化频道记者
“记录也是一种保存,我要将10多年所拍素材整合成岩画纪录片。”
吴敏智是个喜欢石头的记者,用扛摄像机的肩膀磨蹭岩壁,攀岩、山地救援,在遇到岩画之前,这是他的业余全部,遇到岩画之后,摄像机成了他与古人对话的工具。
跟随岩画爱好者拍摄岩画10年,吴敏智说自己不是文化人,研究不会,但记录是记者的看家本领,在行!
吴敏智有一个山地救援队,队员在石盟垟训练时,清理崖壁,发现一块大石头藤蔓缠绕,一清理,显露出石刻画面,队员平日听吴敏智唠叨岩画惯了,第一反应就是“发现岩画了”。吴敏智接到消息,拎起摄像机就往石盟垟训练基地赶。
每一次岩画的发现,吴敏智都要跟过去拍摄,已经是10多年来的习惯了。他说,接下来最大的工作就是将这些拍摄素材整合成一部岩画纪录片,“也算是对岩画有个交待。”
张峋 市博物馆工作人员、原仙居县文物办负责人
“岩画研究工作任重道远,我的论述也是一家之言。但台州岩画作为古越先民的文化遗迹,其蕴涵的历史文化价值无可厚非,值得研究者细加整理和深入挖掘。”
台州岩画对张峋来说是放不下的牵挂。
在张峋的电脑文件夹里,打开“岩画”文件夹,有许多岩画点整理得井井有条,现场图片、拓印、申报材料等等所列内容详尽充实。张峋指着2002年被发现的朱溪小方岩说:“从此浙江无岩画局面被打破,也就是那时候起,民间的许多学者、岩画爱好者参与到寻找岩画、研究岩画、保护岩画中来。”
给岩画建立一个档案,现场勘察、拍照、民间资料收集、整理建档、申报材料等等,在仙居文物办工作时,对每一处细节张峋都要仔细核对,要求准确。
调至市博物馆工作后,张峋对岩画的牵挂也与日俱增,之前撰写岩画调查手记、仙居岩画论述等,详细论述和探析了仙居岩画的发现考察史、分布状况、岩画周遭的原始风貌、画面内容、刻制年代、文化意蕴等方面。在今年的贺兰山国际岩画峰会上,张峋代表台州岩画界在峰会上发言,他说,2013年仙居的古越族文化岩画群被国务院公布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对台州岩画来说是一件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大事。而他本人对台州岩画来说,是具体的、自始至终的参与者,他觉得非常幸运。
张峋手上的台州岩画资料,是目前所知最为详尽的,整理岩画资料,申报岩画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张峋说,岩画保护单位定下来,才能更好地研究和保护。